沂水城里的豆腐脑在不锈钢桶里凝成一块，用黄铜浅底的小圆铲片到碗里，撒上芫荽末、酱油醋、香油、咸菜齑上桌。从城里沿兖石路向西百十华里，到蒙阴接壤的高庄镇，这里摊点卖的豆腐脑却真如猪脑羊脑一般名至实归。
高庄豆腐脑用酸浆点化，经过深度絮凝和沉淀，颤颤巍巍地成簇成团，涵养在浆水里运载到集市上也不见散淡，这就是此地山乡普罗大众们喜闻乐见的吃物了。
细观嫩黄浆水里的豆腐脑，如塞北漠上风地黄天里隐起的云团，它们细如蜂房样的空隙若动还无地变幻，仿佛经不起勺子搲舀，更遑论细密不锈钢铁丝笊篱的打捞。
喝惯其他豆腐脑的外乡人，出于稀罕、惊奇，贸然要一碗高庄豆腐脑“尝鲜”，享受到香醇细滑的“肉美”，却又陷于杳淡豆腥与婉约苦涩间的一路纠结，许在耳目口鼻唇齿间的激情退却之余，或者是发出新鲜丰美的赞叹，或者是心中“豆设”摧枯拉朽地倾塌。出于对食品和地域文化的敬重，腹诽之余估计不便吐槽，也忍不住用肢体语言上带出“不过尔尔”的睥睨之意吧。
当地人，特别是王家庄子集市上早起的贩夫走卒、赶闲集的却是对其甘之如饴。食客们不光喝豆腐脑，还得就着油条或高桩子馍馍都行。这就催生了两个小吃摊之间一份炸油条的买卖。许多卖馍馍的也翻过香炉子崮和天桥崮之间的大山丫，走曲折萦回的盘山路，将“笷笼（一种草编带盖的圆形食品盛具）”里六个头一斤的热馍馍展示在豆腐脑摊子跟前，散发的暖意与豆腐脑锅上的热气氤氲在一起，成为这个烟火市上似有还无、但凭心观的靓景。
手里拤着一兜馍馍或者几根油条，一腚坐在条凳上。颤巍巍的一碗豆腐脑立马端上来。都嫌弃斤棒子、塑料桶装的白酒凉，只缩颈低头吸吸溜溜吮着镇了一坨辣椒、芫荽末、咸菜齑的豆腐脑儿。
阴霾冬日里清冷的集市上开始人流攒动，熙熙攘攘了。小吃摊时而忙碌时而清闲，有人来了、有人走了，都是些常客。他们熟络得不用打招呼，或者熟悉地嘻嘻哈哈，为了一顿餐而来，吃了一顿餐而去。吃上这么一顿，胃里熨帖了，身上暖和了，抹一把嘴站起来，走路都觉得有劲。如果说炒米粥是郑板桥的“暖老温贫之具”，那么料峭寒意的冬日里，高庄豆腐脑也便是一碗温胃暖寒的农家情谊了。
闫方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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